曾慧燕
2022年1月28日，新浪微博用户“是段小姐来了”发布一段视频，内容是江苏省徐州市丰县欢口镇董集村一个生了八个孩子的母亲，被人用一条上了锁的铁链拴住脖子，之后视频被网民疯传，迅速轰动世界。
这徐州八孩妈事件，我越看就越寝食难安，越看怒火就越冒越高……这段时间一合上眼，眼前就晃动着那位像狗一样，脖子上被拴着一条铁链还上了锁的女人，表情麻木眼神茫然，她是七子一女的妈妈。
这些天，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关于她的新闻。官方通报她患有智障，并附和其丈夫说法，指她精神病发作时会打人，所以要拴铁链。但她为什么患精神病？且被不人道对待？就在网友对当局回应愤怒不已时，微博讨论此案的数亿点击量话题遭删除，很多相关帖文也因“内容违规”被屏蔽。
官方表示，2020年11月，公安机关将杨某侠DNA登录“全国公安机关查找被拐卖/失踪儿童资讯系统”和“全国公安机关DNA资料库”比对，至今未找到她的家人。
网上有消息说杨某侠，就是四川失踪女孩李莹。有人将当年才12岁的李莹照片与杨某侠对比，的确惊人相似。如果真是这样，按照现在中国无处不在的天网系统和DNA资料库数据，要寻找真相易如反掌。
但不知什么原因，此事至今未见官方公布？杨某侠身世之谜仍未解开，也没有一个政府部门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包括公安、司法、民政、计划生育及妇联等部门，全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没有一个官员出来说句人话。
令我火冒三丈的是，徐州八孩妈在外地打工的23岁长子董香港，不但没有站出来，为他母亲人神共愤的遭遇讨回正义和公道！而是要求最早披露“生育八孩的女子铁链锁脖”消息的博主之一、作家西原秋“名誉赔偿”，声称网络传播她母亲的视频和照片，侵犯了母亲的肖像权，干扰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并扬言如果不删除的话，就去网络安全中心举报，对这些作者封号禁言。他还本末倒置质问西原秋，“还让不让人活？”
此消息传开，网民一片骂声，有人气愤质问，当他妈妈被狗链子困在破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时，他没站出来。现在全世界网民声援他母亲，他站出来了，却充分表露他的愚昧无知和是非不分。
人们不禁要问：究竟是谁把铁链套在你母亲脖子上的？是谁打掉她满口牙齿？是谁割掉你母亲的舌尖？是谁把她的喉咙灌药弄哑的？是谁把你母囚禁在破屋的？是谁让她接连生了八个孩子？
为什么你母亲说“这个世界不要俺了！”为什么她说“这一窝都是强奸犯？……”
正义的网民那么热心、义愤填膺地关注和追究他母亲是否被拐卖、为何被铁链锁脖、被拔掉满口牙齿、如何被像牲畜一样非人对待二十几年的真相，怎么就变成董家长子嘴里的“还让不让人活？”
你如果真的爱母亲，首先要解开她脖子上的铁链，让她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像条狗；你如果考虑自己及家庭的形象，首先要给你母亲尊严。
这真是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八孩妈本名不详，根据民政部门提供的结婚证资料显示，她登记结婚的名字是杨某侠，她的所谓丈夫董志民，34岁和她办了结婚手续，然后把她当成泄欲工具，孩子生了一个又一个。
在前来董家“打卡”“献爱心”的博主视频中，对八孩身世提出质疑，董志民回复“管他随谁去，只要喊我爸就行”，这样的回答合符常理吗？
明明是违法犯罪嫌疑人，摇身一变，居然成了养育八个孩子的慈父，有人肉麻地吹捧他“父爱如山”！自媒体美其名“英雄父亲”、“超级奶爸”。
董志民本人也得意洋洋注册了抖音账号，简介写着：“我是一个八个孩子的父亲，家有八十岁老妈和一个身有残疾的单身弟弟。但被铁链拴住的八孩母亲，却从未在镜头出现过。
更毁三观的是，事件爆发后，八孩爸成了网红，当地装修、婚庆公司，还请他拍广告做代言人。他们居然找一个把孩子母亲用狗链子锁起来的人做广告！这些人为何没有起码的人性和判断是非的观念。极具讽刺的是，徐州2021年刚被评为“最具幸福感”的城市。
前两天，我就跟一位女友说我按捺不住了，心里堵得慌，打算要写点什么。她好意劝我，在中国穷山僻壤，这种事情多得很，早已积重难返，大家见怪不怪，还是不要管别人的事了，以免惹火烧身！
可是，大家都不管，谁管？对邪恶保持沉默，无疑是同流合污！尽管咱人言微轻，也要发声呐喊！正如在网上流传甚广的浙江传媒学院文学院副院长赵S运先生所言：
“只有对国家民族满怀深沉挚爱的人，才会批评社会的阴暗面；只有怀揣光明的人，才会去发现和揭露生活中的龌龊；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一种责任，一种现代公民义不容辞的责任！”
大家应该记得前段时间李大钢琴家嫖娼案发时，各大官媒反应异常热烈，几乎所有媒体都义愤填膺，恨不得让钢琴家淹没在舆论谴责的汪洋大海中。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有八个孩子的妈妈，在长达20年的时间里被囚禁、强奸，被迫成为生育机器，成为国际热门话题，即使亿万网民们每天睁大眼睛关注，他们仍视若无睹，集体失声！
我周围不少朋友，不明白为什么那位可怜的女子没有设法逃走。殊不知，每一个铁链锁脖的女子身后，都有不可能逃离那个人间地狱的血泪经历。丰县铁链拴脖事件，不只是一个人的悲剧，而是人道灾难！其危害效应会波及绝大多数底层家庭，每个人都很难置身事外。
综合各方资料，丰县铁链锁脖案，是一个集人口贩卖、强奸幼女、非法绑架、禁锢、性虐待及各级政府官员违法参与等罪于一体的重大刑事案。
在智能手机、短视频普及的今天，仍有农村光棍可以随便“捡”一个女人回家，可以拔光她的牙齿，剪断她的舌头，用狗链子拴住，不停地强奸生子，还可以拿到政府每个月3000元的救助金，还有源源不断的社会爱心人士送钱捐物，最后还有官方保驾护航，出面辟谣，坏人当然蠢蠢欲动。
如此，这个社会没有任何女人是安全的，无论你是光鲜亮丽的小白领，还是达官贵人的千金小姐，都可能随时随地被别人用欺骗或者暴力手段弄到一个不知名的穷乡僻壤，被一个野蛮男人割掉舌头、拴上狗链，供其奸淫怀孕生子。而周围的人甚至当地政府都习以为常，没人关心你来自哪里，更没人关心你的死活……
2月1日，湖南官媒《红网》发表评论文章指出，在全国欢度春节之际，徐州八个孩子的母亲却遭遇如此苦难，视频中的画面让很多人联想到2007年中国上映的电影《盲山》，片中情节令人愤懑、怒火中烧、同时又让人倍感无力、心生绝望，而在现实生活中，其类似情节正在真实上演。
我好奇地在谷歌上搜索并花时间看了《盲山》，边看边流泪，简直差点要怀疑人生了。
由于中国在上世纪推行计划生育，造成农村很多地方重男轻女、扼杀女婴的不良风气，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在缺少妇女的地方，造成妇女成了可以买卖的商品。
《盲山》故事内容是描述一名女大学生被骗往山区采购草药，遭到绑架并卖给山里村民当生育工具的恐怖经历，许多人现在看见徐州杨某侠的遭遇，很快就联想到这部电影。
《盲山》早在十多年前，就将在我们社会中长期存在的这颗骇人听闻的毒瘤，真实而血淋淋的呈现在世人面前。这部电影说的是一个简单、“普通”的拐卖事件：
刚毕业的女大学生白雪梅，毕业后找不到工作，被两个人贩子以“上山挖药材”为名，骗到一个穷困村庄，卖给40岁的农民德贵做“媳妇”。
白雪梅刚开始央求、继而拚死反抗，找村干部投诉，终归都于事无补。她先是被关起来，而后德贵在他父母帮助下强奸了雪梅。
雪梅万念俱灰，先是绝食寻死，后来慢慢振作，试图逃跑。但她很快发现，她挑战的是“盲山”那黑暗无比、却又坚硬如铁的“村规陋俗”。
村民们觉得，你既然被德贵“买”来做媳妇，你就是他的私有物品。他平时怎么强奸、虐待、拘禁你，我们管不着，“那是你们家的事儿”。但你如果想跑，或者有人胆敢帮助你逃跑？对不起，全村无论男女老少，都会一条心团结一致对付你，把你抓回来，并惩罚帮助你逃跑的“叛徒”。
雪梅几次逃跑，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有一次差点成功了，她不惜向村里小店店主出卖肉体，换来40元，已经跑到附近县城，并坐上公共汽车。
正当所有人都为雪梅庆幸，以为她将逃出生天时，德贵带领村民赶来拦住了汽车，公然直接将雪梅从巴士拖下来架走，有人欲阻拦，他们就说：“这是我媳妇儿，用不着你管？”并谎称“她有精神病，别听她胡说！”
顺便一提，在中国，说被拐买的妇女“有精神病”，真是一句百试百灵的挡箭牌。那些买主们本来就是有当地恶习俗撑腰，同村村民一般都跟他统一口径，这时候，再污蔑一句被拐妇女“有精神病”，就断绝了一切被拐妇女获救的活路。
果然，说雪梅有精神病这话一出口，居然在当地民警面前，众目睽睽之下，雪梅被村民绑回了盲山。
在被多次殴打、强奸下，雪梅绝望了，最终怀孕，并生下一个儿子。
但雪梅没有放弃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念头，在她挺着大肚子时，她还为村内相熟的辍学孩子补课。
这部令人窒息的电影，最后安排的不是光明大结局，而是以血淋淋悲剧收场。影片最后，那个学生在“白老师”的教育与感化下，挑战了那黑暗的村俗，帮助寄信给雪梅父亲，父亲带着自己地区的警力，千里迢迢赶来营救女儿。
可是，即便村民见了警车，还是毫不畏惧，居然“发动人民群众力量”，阻拦警方执法。
民警没有办法，选择了自己先撤，留下雪梅父女在当地村委会避难，希望他们坚持一下，很快就回来。
可警察前脚刚走，后脚村民们就立刻在村支书默许下冲进来，德贵揪住他的“老丈人”就是一顿暴打。雪梅在绝望中，抢过一把菜刀，毫不迟疑挥刀砍下毁掉她一生的“丈夫”脑袋!
这部电影非常写实，但要有强大心理素质才能看完，否则会让你觉得很压抑，而这部电影反映的现象，的确广泛存在。
在电影里，当被拐的雪梅哀求德贵放了他，并给他普法，说买妇女是犯法、要坐牢时，德贵没有觉得理亏，反而理直气壮反驳：谁娶媳妇不（是）花钱（买）的？城里人花钱更多！
由此可见，盲山的铁链和小黑屋，锁住了那些可怜的被拐女孩逃生的脚步，也锁住了这些男人们的眼界和内心，他们心灵是暴虐、野蛮、愚昧、颟顸，而又狭隘、封闭。贫穷，不仅仅是他们的经济状态，更是其生活方式。
许多当地有拐卖行为的村庄，被拐卖女孩一举一动，都在村民和族人监管下。如果逃跑，一旦被抓回来，将会面临暴打摧残，甚至被剥光衣服、锁进小黑屋，任你怎么哭喊都没人同情和帮助。大多数人在逃跑无望，一次次挨打，尤其是怀孕后，逐渐学会逆来顺受，被迫接受屈辱命运，极少人能够逃跑成功。最悲惨的是被打成“精神病”，沦为发泄兽欲工具。
在一些偏远地区，拐卖人口现象更是非常突出，尤其在1980、90年代，成为“一条龙”集团化、家族化的犯罪行为。这种大规模人口拐卖，不仅仅是当地人因为贫穷而野蛮的风气，才有了人口买卖市场，更重要的是这种违法行为能够成功，与当地基层政府的不作为、乱作为，甚至为这种违法行为合法化大开方便之门分不开。这已绝非仅仅是人贩子、买家的犯罪行为，更重要的是，这是一起野蛮加暴力、宗族与村干部同流合污共犯，将“拐卖人口”犯罪行为“合法化”！
如此也会助长当地村民被很多错误观念捆绑。就像这些没钱讨老婆、要花钱买媳妇的家庭，他们把买来的媳妇锁在房间日夜看守，不敢出门，不敢外出打工，他们的生活当然陷入更加艰难中，他们的孩子因为穷，同样难娶老婆，最可怕的是他们在这种泯灭人性、扭曲是非的环境下长大，将为他人安全和社会治安带来隐患。
目前此事件仍在持续发酵中，一是骇人听闻，匪夷所思，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承受底线。二是人人自危，因为每个家庭都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三是丰县公权力部门迄今未给公众一个有说服力的回复。
顺便一提，这些天，媒体焦点只聚焦拐卖妇女丑闻，与此同时，我希望重视另一个更严重、危害程度更大的拐卖儿童问题。拐卖妇女是1980、90年代的人道重灾区。后来人贩子的主要犯罪目标已转移到儿童身上，拐卖儿童的伤害指数远超拐卖妇女！
据报道，2022年1月15日，仅温州南站一天就“走失”儿童17宗，这只是一个地市级铁路站，就发生如此严重的儿童“走失”事件。一个家庭的孩子一旦被拐卖，对这个家庭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父母因此承受的伤痛，远大于孩童夭折。因为孩童夭折很少导致父母发疯，但若丢失儿女而痛苦得发疯的父母则不乏其人。
有段时间，我爱看《等着我》的节目，真是赚人热泪，窃人子女，毁人一生。 深刻感受子女被拐卖对父母毁灭性的打击，身心俱受痛苦折磨。可怜有的孩子二三十年仍找不到回家的路。这种人间惨剧，终其一生心灵创伤也难愈合。
我常常感慨中国一般民众缺乏“苦难同理心”。多数家庭父母在面对他人孩子被拐卖时，对他人苦难不问不闻，一个家庭的孩子“被丢失”，其余家庭应该共赴危难，为之奔走呼号，因为自家孩子很可能会沦为下一个受害者，为受害家庭挺身而出，不只是申张正义，还能保护自家不沦为下一个受害者！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而鸣！永远不要对别人的不幸和苦难无动于衷，因为一个人的不幸就是全体人的不幸!”（——海明威）
（作者为资深媒体人，曾服务于港台和北美多家新闻机构共38年，现居纽约）
责任编辑：高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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